【採訪：許京妮 攝影：倫星揚 部份圖片由受訪者提供】2021/06/05

李佩珊（黑仔）家中有一疊舊相片，相中的年輕女子抱著還是嬰兒的她，到公園玩樂，亦曾在舊居為她慶祝一歲生日。相中的女子蓄著一頭短髮，和長大後的黑仔有幾分相似。從相片上的日期可知，這一切都發生在黑仔大約一歲時，之後的三十多年，這個女子離開了黑仔的家庭，從此再沒有出現過。她是黑仔的親生媽媽，是黑仔心中最親密的陌生人。

中學時曾有老師問黑仔：「佩珊，其實你有見過親生媽媽嗎？你有想過找她嗎？當年她為何會捨得扔下你？」這些問題一直縈繞在黑仔心裏。黑仔對生母的記憶可說是一片空白，唯一從家人口中得知的，是黑仔一歲前生母不時會到舊居探望，但一歲後便再沒相見。黑仔曾幻想媽媽當年離開的苦衷，例如患病、和爸爸相處不合甚至她是私生女兒，才逼不得已把她丟下。但這些幻想一直得不到答案，三十年過去，連黑仔兒時位於深水埗福華街唐樓的居所亦已經拆卸，重回舊地，舊居已蓋成了新樓「曉悅」。

黑仔四、五歲時，繼母來到她的家庭，直到中學爸爸因肺癌過身，繼母就一手把黑仔和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妹撫養成人。「爸爸過身時，繼母曾經問我，想和她一起生活，還是去寄養家庭？我說想跟她一起生活。」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似是正常不過的事，但當年家庭經濟拮据，要靠綜援加繼母打工才勉強足夠一家四口生活，現在回想繼母一個人湊大三個孩子，黑仔直言她真的不容易。

擔心繼母傷心　「是個自私的決定」

繼母一直視黑仔如己出，兩母女的關係十分親近。最近繼母的身體轉差，不時出入醫院，黑仔擔心之餘不禁想，若繼母不幸有三長兩短，這個世界上我的爸爸媽媽都不在了。想到這裏，腦海閃過一個念頭：啊，我還有親生媽媽呢，不如嘗試找她？

黑仔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繼母，繼母直言：「你找她做甚麼？她當年不要你，可能不想見到你。」身邊的朋友也提醒黑仔，三十年過去，生母可能已另組家庭，貿然找她可能會打擾她現在的生活。生母這麼多年來都沒接觸她，黑仔明白代表甚麼，「這件事可能是我的一個心結，但不代表是她的一個心結。」

更大的掙扎，是黑仔擔心尋找生母會令繼母難過。她不希望繼母會胡思亂想，安慰她說：「我知道你養了我這麼多年，其實你已很辛苦，你放心我一定不會找到她（生母）然後不養你。」繼母笑而不語。「有一刻想過這是個自私的決定，但可能想為自己做一點事，或者把心結了斷。」今天的黑仔想尋找三十年不見的母親，不求甚麼，只盼知道她還在人世，知道她一切安好，已心滿意足。

黑仔手上就只有一張出世紙和一些生母的舊相片。為了尋母，她整理了一些相片放上網，分享兒時生活的故事，希望有天她能看見帖子。翻看舊相片時就像砌拼圖般，尋找和生母相處的蛛絲馬迹，把模糊的童年一點一滴拼湊出來。

網絡威力大，黑仔在facebook出帖尋母後十日，就有位「表妹」聯絡她，指認得相中人是她的舅母。「不是吧？這樣都能找到？」尋母的進度完全超乎她的預期，「我完全沒想過，因為剛開始的時候，我的期望幾乎是零。」收到表妹的訊息，黑仔全身都在顫抖，是興奮，也是難以置信。她回覆表妹，想約生母出來見面，但表妹問過她暫時不想。黑仔亦表示明白，心想，不要緊，慢慢來吧。

十多分鐘後，表妹再次傳來訊息，「你今天有空嗎？你媽咪都想見你。」兩母女，隔了三十年的空白後再次相見。

負不起責任　棄女原因終揭盅

記者當天見證二人見面情況，黑仔解開一直縈繞心頭的問題後，總算放下心頭大石。到底媽媽當年為何離開？黑仔說：「當年媽媽很年輕，二十歲出頭，可能真是做錯了決定，有了我，但又負不起責任就丟下了我……」答案原來就是這麼簡單。「十月懷胎，不會不捨得嗎？但有時原因就是如此簡單。」三十多年的疑問終於揭盅，答案不似預期，黑仔卻沒失望也沒難受，她說，這些年間，最壞的可能性都想像過，只要知道真相，答案是怎樣已經不再重要，現在總算是個解脫。

三十年過去，當年相中手抱的嬰兒已經長大成人，成為了小學老師，更曾是香港排球隊成員。相中的媽媽亦已再組家庭，但這些年來陪在黑仔身邊的是另一位母親。從小到大，黑仔幾乎沒一個完整家庭，但她仍自覺幸運，因為繼母一直在她的身邊，陪她走過人生一個又一個階段。黑仔大學畢業那天，她看着繼母熱淚盈眶的樣子，她就知道這位母親，是她人生最大的支持，有她才有今天的自己。「小時候，我好渴望、好期望有個完整的家庭，但長大後反思，其實繼母陪伴我這麼多年，家是否一定需要爸爸、媽媽？是否一定要是親生？也許已經不再重要。」

 新聞出處：香港蘋果日報